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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心理咨询师:青少年抑郁,几乎都和养育有关

发布时间:2024-09-11 10:00:25 | 来源:中国网心理中国 | 作者:朱久阳

心理健康行业,青少年常被比喻成“矿井里的金丝雀”,这些鸟儿羽毛鲜亮、歌喉动听,但却对空气中一氧化碳的浓度非常敏感,微量的一氧化碳泄露就会让它们无法歌唱。

在现代社会里,伤害金丝雀的一氧化碳可能包含年轻生命们与同伴、老师、家人和社会互动中可能受到伤害的方方面面:升学焦虑、成绩焦虑、身份焦虑、容貌焦虑、身材焦虑等等,他们,面对困顿和迷茫,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久而久之,精神内耗如同千斤重担拖拽着想要前进的心。

本期,记者通过对长期驻点在一线的心理咨询师进行了采访,试图从他们的讲述中探寻青少年心境障碍背后的症结。

“这个工作太有魅力!”

湖北省武汉市。刘璇是一名公益心理咨询师。日常,他在精神科医院驻点,接触到的来访者多为来自贫困家庭或遭遇重大生活事件,如亲友丧亡、家暴、性侵犯、校园霸凌的青少年群体。2021年至今,已为来访者提供超1000人次心理咨询服务

个体咨询时长1500+小时。

刘璇初次接触心理咨询,始于高中时期。当时,痴迷于心理学的他曾经躲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熬夜读完淑敏的散文集《星光下的灵魂》。那一夜,出生农村的他第一次知道还有一种职业叫心理咨询师。

进入大学,他又买来国外教材、不同咨询流派的书籍“充电”,一边报名参加各种专业培训,一边开始接受个人体验咨询,并尝试着联系专业实习机会。2019年初,由时任武汉市心理医院心理创伤病房科主任,中国心理学会临床与咨询心理学注册系统督导师张淑芳作为带教老师,开始了职业生涯的第一步。

“(心理咨询行业)它不是去制造或者生产某样东西,而是关注人本身,关注人的情绪,关注人的感受,关注人的想法。这个工作太有魅力,太有意义了。”刘璇对心理咨询超于常人的痴迷。

“被强迫下的心理咨询”

工作中,刘璇始终对来访者保持善意的好奇和关注,他相信这样可以传递给来访者被尊重、非评判和接纳的态度。有时他会被来访者称作哥哥,在咨询中时常被来访者无意识中赋予了另一个角色身份。而有时,来访者的成长经历会让他不自觉地联想到自己,甚至看到曾经困顿时的自己,并产生“共情”。

“有很大一部分来访者刚开始是被父母强迫来(做咨询)的。”

刘璇告诉记者,心理咨询行业在国内存在时间仅30多年,人们对心理咨询缺乏了解,加上获取专业心理咨询知识的渠道有限,大多数时候(心理咨询)被作为一种“尝试”。多数孩子是被父母“强迫”去做心理咨询。

“通常,一个孩子在学校和家庭都无法待下去的时候,父母会先将其送到医院去做检查,最后才考虑进行心理咨询。以至于不少来访者会将刘璇视作父母的‘同伙儿’,抵触心理很强。”

“适应能力及人际关系成困扰青少年核心问题”

刘璇称,如今青少年面临的主要问题主要表现在对学校环境的无法适应、人际关系处置困境、以及学习压力。由于其心理敏感,“困顿”经由内心加工后就会被无限放大,会引发辍学、早恋,甚至出现冲动性行为,比如自伤自残、吞药跳楼等行为。

以校园霸凌为例,不少家长在霸凌事件的处理上,呈现出不重视、不理解的特点。以至于有些父母会作出“为何不是针对别人,而是针对你?”等不恰当的回应。刘璇称,一旦孩子在学校遇到霸凌,家长不只要关注“霸凌事件”本身,同时也应该关注孩子的“心理需求”。

“孩子遭遇霸凌,父母(监护人)有反应和没反应,以及如何反应,对孩子的影响很关键。”刘璇解释,这个过程其实也是家长在给孩子做“处理方式”的示范。若孩子找不到合理的处理方式和可以倾诉的人,家长的回应不得当,寻求帮助无果的他们就会选择独自“硬扛”,同时对家庭人际关系表现出极度失望。

刘璇建议,生活中家长应及时留心观察孩子情绪变化,如孩子在某一天突然出现情绪反常、沉默话少、食欲降低、喜欢熬夜、沉溺游戏等迹象,需及时进行疏导、干预。

“来访者教会了我很多!”

一个专业的咨询师和一次有效的咨询对于来访者来讲,是大有裨益的。

刘璇认为,(心理咨询)能够让他重新点燃起对生活的希望,从我们营造的安全、尊重、接纳的氛围当中得到全新体验,从而教会他们去用新的视角去看待、处理生活中遇到的“困顿”,犹如“授人以渔”,会让他的生活和情绪得到改善。

平时,有些没来及解散的微信群,也会成来访者的“心灵树洞”,他们会将自己的生活状态和情绪变化一一吐露,这种“反馈”让刘璇感觉欣慰。

来访者小丽(化名)患有脑瘤,双目近乎失明,因病辍学多年,父亲因病去世。多年来,母亲带着小丽辗转各大医院。后来她又因为长期厌食,体重严重下降到已经威胁到生命安全,日常生活起居必须要有人在身边照料,以防她随时可能跌倒靠自身力量难以起来。最终她被确诊为厌食症前来精神科接受住院治疗。

和小丽接触之后,刘璇知道面对这样特殊的来访者,他能够做的就是提供支持性心理咨询,不做任何分析和探索。“在大部分时间里,咨询都是以游戏加观察和言语反馈的方式进行,时间就在听音乐、讲故事、我教她折纸鹤、她教我折玫瑰花中飞逝。一天她告诉我今天最开心的事情就是喝了一小罐可乐、吃了一小块蛋糕和几口土豆丝。我也发自内心跟她一样高兴。”

“心理咨询不是魔法,也不是救赎心灵,而是人与人之间的一次真实相遇。”这是刘璇的从业寄语。他说,在工作中我能感受到他们顽强的生命力,(这些)来访者教会了我很多!

同样,有着18年心理咨询从业经历的邹敏,也活跃在“疗心”一线。

邹敏原在一家国企从事管理工作,2006年,她舍掉了“铁饭碗”继而转行成为一名心理咨询师。目前,邹敏的身份是高级心理咨询师、中国心理学会临床与咨询心理学注册系统心理师。其咨询对象主要为青少年,个体咨询时长达到7000+小时。

“青少年抑郁,几乎无一例外都和养育有关!”

邹敏称,目前儿童及青少年心理抑郁,几乎无一例外都和养育有关。换而言之,即跟父母的教养过程、父母的性格、以及家庭的互动因素有关。

比较突出的问题表现为父母对孩子期望值过高,甚至远远高出孩子的实际的能力。例如对于一个不能上学的孩子而言,接受咨询之后,他从不能完全上学恢复至可以上学,并能够参加正常的考试测验,这就是进步,但孩子成绩出来之后,父母往往会觉得孩子成绩还可以更好,甚至考虑花钱再给孩子报个培训班以此“强化”,再次以“高期望值”去要求孩子,直至将孩子逼至崩溃,陷入“恶性循环”。

父母应该做孩子的“倾听者”,倾听孩子为何不能上学?为何抑郁?孩子内心发生了什么?我在其中起了什么作用?很多人父母认为“我也是第一次当父母!”对此,邹敏建议,家长应参与到孩子身心健康的建设中来,比如通过学习一些心理学知识,或者看一些关于心理学的科普节目,从而对自己有一个觉察、自省的过程。

通常,咨询结束之后,当孩子重新回归、融入家庭,有一部分孩子又会走入那个“黑洞”,这也是让邹敏最为遗憾的事。

“8个月30次咨询,重度抑郁女孩重回校园!”

2023年,16岁的来访者小颜(化名)与邹敏首次接触。一岁时,其父母离婚,而后几年,家庭频发变故,后小颜只能跟着小姨生活,这种长期“寄养”也使得小颜心理开始出现微妙的变化,情感无处寄托的她只能倾注心思于闺蜜或玩伴,和母亲的隔阂也越来越深。久而久之,小颜确诊为重度抑郁,曾数次因情绪问题出现自杀倾向,无奈学业中断。

邹敏与小颜结识后,在2023年至2024年间,8个月的时间里,共计为其进行了30次公益心理咨询。小颜也开始逐渐能够理解妈妈的不易,慢慢学着接纳母亲。而8个月的陪伴,小颜也从抑郁的沼泽地脱身而出,并在邹敏的鼓励下参加了考试,取得了相对不错的成绩。

邹敏称,作为学校老师,平时要注意观察留意这样的孩子,并鼓励同伴间相互支持,让其有“集体融入感”。而在家庭当中,父母也要试着让孩子感受到爱意和关怀。“作为孩子,他们希望被看见”。

邹敏表示,诸如“孩子不想去上学,可能是因为他心里的能量很低,就类似我们的汽车没油了!”这个时候,可以容许孩子休息一下,给其“加点油”,或者去找专业的医生咨询、检查,或是通过治疗让孩子稳定情绪之后,状态好转之后再去学校。

“凌晨2点的‘轻生电话’”

有一次,凌晨2点钟,正准备躺下睡觉邹敏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低沉的声音:“我要从窗子那里跳下去!”短短几个字让邹敏惊出一身冷汗!

她一边接听电话,一边打开电脑寻求“后援”,交流过程中,邹敏了解到,这是一位轻生的母亲,而她身边的摇篮里还躺着熟睡的孩子,若不及时挽救,母子俩都有生命危险。紧急之下,邹敏稳定自己情绪的同时,也一边极力说服这位母亲。最终,通过一系列努力,团队后援人员很快确定了来电者的坐标,并联系到当地公安,成功化解了一场“生死危机”。

作为武汉市突发公共事件心理救援与危机干预队成员,邹敏称,从事危机干预是一项很有挑战性的工作,我(需要)快速做一些危机干预流程、稳定化及相应的评估,包括快速寻求后援支持等等。

邹敏同时也呼吁,对于身患抑郁或者双向情感障碍、焦虑症的人士,家人和朋友要多一些关心关注,时常观察他们有没有自杀或者自残倾向。

“家长的贬低,易引发孩子患抑郁症!”

在采访中,邹敏曾谈到一个正在读六年级的孩子,父母均为高知识分子,而妈妈因患产后抑郁,养育过程中不自觉地将坏情绪“蔓延”至孩子身上,生出很多负面情绪。“高兴的时候,把孩子捧在手心当作宝,不高兴的时候,则会对孩子冷言冷语!”邹敏称,家属可能并没有觉得自己有何“异样”,但态度和言语已经在无形之中对孩子心灵造成了伤害。

再如,曾经一个男孩向邹敏诉说过这样的烦恼:“每次我去外婆家,外婆就炫耀读博士的表哥多么优秀!去奶奶家,奶奶又说我长得胖?约爸爸去吃包子,又被爸爸说长得像个包子,跟妈妈的互动中,因为想吃烧烤被妈妈冷落!”

对此,邹敏表示,家长在不知不觉中对孩子的贬低、看不上,无形中会击垮孩子的自尊心,使其缺乏自信。而在与同学的相处中,极易变成“讨好型”人格,若长期无处排解情绪,就会引发抑郁症。

对于如何去培养一个身心健康的孩子,邹敏也给出了自己的建议:家长要做到对孩子有更多的倾听、看见。比如看见孩子的努力,了解其各个年龄阶段的需求:不仅是生理,更是心理。同时,还要关注到他心里的渴望,渴望认可、渴望互动,良好的家庭氛围一定是平等的,而非控制的。

“每一种情绪都值得被看见”

2024年8月,中国疾控中心发布的《青少年心理健康地图》显示,在接近10万名13~18岁的青少年受访者中有高达14.4%的青少年自感幸福感较低。《中国国民心理健康发展报告(2019-2020)》也揭露了一个严峻的现实:约3000万青少年正在经历情绪、行为等问题困扰,中国青少年抑郁检测率为24.6%,而该群体中接受合理诊疗的人群比例不足20%。

湖北省精神卫生中心临床心理科副主任医师,中国心理学会临床与咨询心理学注册督导师张淑芳表示:“2023年中国心理健康蓝皮书数据显示儿童青少年的问题占16.7%,主要受学习压力、人际关系、家庭关系等等因素的影响。结合临床工作,依托诸如北京新阳光慈善基金会这样的组织,呼吁社会共同关注青少年心理健康问题,从而形成以医、校、家、社多方结合的治疗方式。”

在青少年抑郁高发的当下,新阳光微笑抑郁者守望行动项目,致力于为青少年提供公益心理咨询、社群活动等心理支持服务。我们相信,痛苦不分轻重,每一种情绪都值得被看见。(大象新闻记者 朱久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