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均确诊 ADHD ”,ADHD 到底是个什么病?
发布时间:2025-11-05 16:33:58 | 来源:中国网心理中国 | 作者:苏静最近,社交媒体上掀起了一阵“人均 ADHD”的风潮。打开 APP,搜索“ADHD”,就能看到成千上万条笔记或帖子。


图片来源于网络
评论区更是热闹非凡。有人感慨:
原来不是我太废,是脑子有问题!
每条都中,感觉句句都在说我!甚至还有更离谱的“赛博确诊”流传:抖腿=ADHD,鼻炎=ADHD,邋遢=ADHD,拖延=ADHD......
然而,与线上的热闹不同的是,当我们将视角转向医院的精神科门诊,氛围截然相反:等候厅里是坐立不安的孩子,愁眉不展的爹妈,就诊室里是眉头紧锁的大夫,神情疲惫的患者......
这不禁让人好奇:一个让老师和家长焦虑不已、避之唯恐不及的障碍,为什么会在网上成为一种流行?那些“自我诊断”的人,真的有ADHD吗?
在“人人 ADHD”的网络热潮下,我们或许需要停下来问一问:ADHD,到底是什么?
ADHD的真相
风吹草动的注意力
离岗溜号的 CEO
ADHD,全称“注意缺陷-多动障碍”(Attention Deficit Hyperactivity Disorder),是一种神经发育障碍,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多动症”。顾名思义,ADHD既可能表现为“注意力缺陷”,也可能表现为“多动”和“冲动”。[1]
不过,需要澄清的是,ADHD的核心问题并不在于“注意力不足”,而在于“注意力调节失灵”。也就是说,有 ADHD的,并非完全无法专注,而是像一台老旧的收音机,信号忽强忽弱,因此会表现为一会儿过度专注,一会儿分心到天边,完全无法掌控注意力的“频道切换”。这种“信号不稳”的现象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2][3]
·注意力缺陷:容易分心,常常忘事,做事虎头蛇尾。
·冲动与多动:说话插嘴、情绪不稳,动作不断,坐着都能抖出一首交响乐。
·执行功能障碍:时间管理能力差,任务启动困难,容易“拖到最后一刻”。
如果把 ADHD患者的大脑比作一个公司,那么负责规划、决策和执行的“CEO”常常离岗溜号:需要决策时,要么拍脑门冲动决定,要么犹豫不决、天人交战。结果,生活就像用 2G网速播放高清视频,卡顿、加载的时间比视频还长,期间还不断弹出广告,看似忙忙碌碌,正事毫无进展。
ADHD患者的大脑可以说是“散装管理”的典型代表:这个“CEO”不仅爱摸鱼,还对外界的风吹草动异常敏感:一会儿被新邮件吸引,一会儿又被窗外的鸟叫分神,甚至会因为突然想到一件“小事”,就丢下手头工作跑去翻旧照片。
研究发现,ADHD患者的注意力调节失灵,是因为大脑奖励系统的运作异常。奖励系统是大脑中负责驱动注意力、激发动机的关键机制,类似于给生活提供动力的“燃料开关”。与普通人相比,ADHD患者的奖励系统启动门槛更高:普通人可能需要“5格燃料”就能行动,而 ADHD患者往往需要“10格”才能点燃。[4]
这种高启动阈值导致 ADHD患者很难对常规任务产生兴趣或动力,尤其是那些缺乏直接回报或刺激的活动,比如完成作业、整理房间或处理繁琐的日常事务。而一旦任务足够有趣或刺激,例如刷视频、玩游戏、密室逃脱等,就能轻松激活他们的大脑,甚至过度专注到忘乎所以。这也解释了为什么 ADHD患者总是在面对“重要但无聊”的事时会拖延,却能在最后关头爆发超强的冲刺能力。
为什么现在人人都像“ADHD”?
在社交媒体的渲染下,ADHD似乎从一种神经发育障碍,变成了解释种种行为的“万能钥匙”:
·喜欢说走就走的旅行,不是浪漫,不是文艺,很可能是 ADHD;
·剁手都停不下来的买买买,不是成瘾,不是物质主义,很可能是 ADHD;
·只有 DDL才有动力开工,不是懒惰,不是拖延,很可能是 ADHD;
·会议上频频打断他人,饭桌上总是侃侃而谈,不是有想法,不是爱表达,很可能是 ADHD;
·做事虎头蛇尾、兴趣三分钟热情,不是耐心不足,不是毅力不够,很可能是 ADHD;
·桌面乱糟糟,头皮又痒又臭才洗澡,不是邋遢,不是卫生习惯不好,很可能是 ADHD;
·刷手机可以一晚不睡,写报告却迟迟不行,不是摆烂,不是自制力差,很可能是 ADHD......
这些看似“症状”的描述,让几乎所有人都能从中找到自己的影子。为何会出现这种“人人都有点 ADHD”的错觉?
1.原因一:模糊描述的自我对号入座
心理学中“巴纳姆效应”(Barnum Effect)指出,人们容易相信那些模糊而普遍的描述,并觉得“特别准”“就是在点我”,仿佛是为自己量身定制的。比如这样的描述:“你渴望被喜爱、被崇拜,同时也有自我批判的倾向。你拥有很多未被开发的潜能,这些能力尚未以优点的形式发挥出来。虽然有一些性格缺陷,但大体而言,你都能有效地进行弥补。”这段话准确到吓人,是不是?星座运势、MBTI测试和占星术都是利用这一效应的经典例子。[5]
ADHD的诸多症状,比如“容易分心”“拖延”“对无聊的事情毫无动力”,乍一听非常具体,但其实是大多数人都有的普遍体验。试问,谁做事没有过分心、拖延,面对枯燥任务提不起劲的时候?谁无聊时不抖个腿、咬指甲、发呆或做做白日梦?谁没有头脑发热就冲动行事、三分钟热情,或者为“中午吃什么”而纠结一上午?
当这些普遍现象被冠以“ADHD症状”的标签时,人们很容易觉得“句句戳心”,下意识怀疑自己是不是也是 ADHD。但看到影子并不意味着镜子里的那个人就是你。ADHD作为一种神经发育障碍,有着明确的诊断标准,并非单靠“几道题目”“几句描述”就能确诊的。
2.原因二:注意力经济把人训练成“易分心”
试着回忆一下:你上一次完整且专注地完成一件事,是多久以前?
我们正生活在一个前所未有的“注意力围剿”时代,而我们的手机,就是这场围剿战的主力军。社交媒体的无限瀑布流、短视频的 15秒强刺激、工作群里 @不停的提示音......我们的注意力被切割成无数碎片,而我们的大脑也被训练得只能进行“跳跃式”阅读和“蜻蜓点水式”思考。
这种由外部环境塑造的“分心”,与 ADHD有着本质的区别:ADHD是源于大脑神经发育的“硬件”问题,而现代人的分心,是大脑“软件”在持续的外部攻击下,出现了卡顿和过载。
简单说,不是你的大脑出了 bug,而是你所处的环境,正在用洪水般地信息刺激冲刷你的认知资源,淹没你的专注力。当整个社会都在用 2G网速加载 4K视频时,每个人都会觉得自己“卡”得不行。
3.原因三:标签带来心理安慰与归属
过去,当我们拖延、分心、难以完成任务时,第一反应往往是自责:我不够努力、我不够聪明、我不够自律。而 ADHD的流行,让这些问题统统都被归因于“大脑构造不同”,给了人们另一个解释:“不是因为我不够好,而是因为我的大脑不一样。”这种归因方式,让人瞬间卸下了沉重的自我批判,在面对挫折时,找到一种更宽容、更接纳自我的视角。
在社交网络的讨论中,ADHD不再只是一个医学术语,而是逐渐演变成一种“身份认同”。那些在生活中感到孤独、混乱或对自己现状感到困惑的人,可以通过这个标签找到一个共同的解释框架:“原来不只是我这样,我还有一群‘同类’。”这种认同感和归属感,能带来极大的心理安慰。正因为如此,社交媒体上的 ADHD讨论,常常充满了共鸣和“认亲”的氛围。
迟来的发现:
“人人 ADHD”的热潮
有其积极的一面
尽管“人人 ADHD”的热潮中夹杂不少误解和跟风,却也隐藏着一个令人心酸的真相:有相当一部分“自我诊断”的人,可能真的是被遗漏的 ADHD患者。而这一股热潮像一束强光,照进了许多被遗忘的角落。
许多成年人在看到 ADHD的描述时,经历了“啊哈!”时刻(Aha! Moment):童年时被简单归结为“怪异”“叛逆”“懒惰”的行为,以及学业上的挣扎、社交中的笨拙、生活里的混乱,在这一刻终于被串联起来,找到了答案。
尤其是许多女性,她们在童年时更多表现为“注意力缺陷型”:不吵不闹,只是安静地走神、做白日梦,内心思绪万千。这些“安静的走神者”常常被老师和家长忽视,她们的困扰被简单归结为“内向”或“不够聪明”。当她们长大成人,在职场、家庭中面临更复杂的挑战时,深藏的执行功能缺陷才全面爆发:用拖延、过度准备和加班来“补洞”,长期以焦虑和内耗的方式付费。[1]
而网络科普,恰好成了她们自我发现的第一个窗口:多年来的自我怀疑和内疚,仿佛在一瞬间烟消云散,原来那些挣扎并非源于性格缺陷或意志力薄弱,而是一个可以被理解、被干预的生理现实。
因此,从这个角度看,“人人 ADHD”的讨论,无论其中有多少跟风与误解,它至少成功地将一个长期被污名化和忽视的议题推向了公众视野,让无数在黑暗中独自挣扎的“怪小孩”,有机会与过去的自己和解。
如何确诊 ADHD?
那么,如何分辨自己只是被时代洪流裹挟的“注意力困难户”,还是真正需要帮助的 ADHD患者?请记住,ADHD的诊断是一件极其严肃的医学行为,绝非网络自测可以定论。根据《精神障碍诊断与统计手册》(DSM-5),ADHD的诊断需要满足以下条件[1][2]:
早发性:症状在 12岁之前就已经出现。成人 ADHD不是成年后才得的病,而是童年问题的延续和演变。
跨情境性:症状必须在至少两种或以上的场合中造成困扰。比如,你不仅在公司开会时走神,在家和伴侣聊天时也心不在焉;不仅工作拖延,即使饿到胃疼,去吃饭这件事也能一拖再拖。
功能损害性:这是最核心的一点,症状必须对生活造成了显著的、持续的负面影响。人人都会拖延,但 ADHD的拖延可能会让你丢掉工作或被退学;人人都会冲动消费,但 ADHD的冲动可能会让你背上巨额债务。这种“严重影响正常生活”的程度,是区分“有点像”和“真的是”的关键。
如果你高度怀疑自己是 ADHD,请勇敢地迈出第一步,前往正规医院寻求专业评估。诊断的目的,不是为生活的混乱寻找借口,而是为未来努力找到一个科学的入口。
结语
“人人 ADHD”的网络热潮,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我们这个时代普遍的“注意力焦虑”和对自我理解的深切渴望。镜子折射出来的,或许有误解、有调侃、有和解、有释然,更有照亮黑暗角落的一束微光。
我们不必急于给自己贴上或撕下某个标签,也无需苛责这场导致“诊断膨胀”的“赛博狂欢”。真正重要的是,通过这场讨论,试着从更科学的角度,认识 ADHD,理解 ADHD,应对 ADHD。
参考文献
[1]陆林.(2018).沈渔邨精神病学(第6版).人民卫生出版社.ISBN:9787117251242
[2]O'Nions, E., El Baou, C., John, A., Lewer, D., Mandy, W., McKechnie, D. G. J., Petersen, I., & Stott, J. (2025). Life expectancy and years of life lost for adults with diagnosed ADHD in the UK: Matched cohort study. The British Journal of Psychiatry, 226(5), 261–268. https://doi.org/10.1192/bjp.2024.199
[3]李垚锦,张微,扶蓓,周兵平. (2020).成人注意缺陷多动障碍在内外源冲突时的表现:眼动的证据*.心理学报, 52(6), 777-785.
[4]约翰·瑞迪.埃里克·哈格曼.(2023).运动改造大脑.浙江科学技术出版社.ISBN:9787573906106
[5]布鲁斯·胡德.(2020).自我的本质.浙江人民出版社.ISBN:9787213096280
策划制作 科普中国
作者丨苏静 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中国科普作家协会会员
审核丨樊春雷 中国科学院心理研究所副研究员、中国心理学会会员
策划丨甄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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